Spitfire

  柔和的、乾淨的米黃色看不到盡頭,光線均勻地灑落在每一吋表面。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從淺淺的睡眠中醒來,不知道盯著天花板看了多久。陌生的天花板。時間是靜止的湖,我剛從無盡的深潛歸來,新鮮的空氣緩緩溶進血液裡。身體的右側感覺到柔軟且溫熱的物體,我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轉動眼球去看。是陌生的女人。


  記憶這時才像倒過來的沙漏裡的沙子一樣漸漸聚集起來,這是我離家出走的第四天——還是第三天?我體內計算時間的程式機能似乎不太穩定,雖然極度疲倦,但是在旅館的床上並不能睡得很好。真要說的話,也不是床的關係,是因為到陌生環境我的精神都會變得過度敏感。女孩子沒多久也醒了過來,伸懶腰時發出十分嫵媚的聲音。我試著去觸碰她肉體的每個部分,藉此確認自己還存在,她的私處溫度比我的手指高上好幾度,形狀和觸感都非常美好。


  她輕哼一聲。豐滿的大腿夾住我的手掌。


  以溫和而愜意的性交作為一天的開始,對我來說簡直太過奢侈。每次事後她都會細心地用嘴和雙手清理,坦白說我的胃口馬上就被她養大了。重要的是她不怎麼發出聲音,只有必要時會在我耳邊輕聲細語。


  「不過客人喜歡那種誇張的叫法,常常有人反應我態度不好,漸漸的指名我的人越來越少。」她一邊玩弄著我軟掉的陰莖,一邊若無其事地說。


  「可是妳是這麼的美麗。」


  「你不懂啊。漂亮的人到處都有,沒有人是特別的,就算是特別的,那也只是特別的『商品』。」


  「所以乾脆辭掉了嗎?」


  「就是這樣。」


  「我想我能理解。」


  我們決定到飯店附設的Buffet吃早餐,她套上窄管的緊身牛仔褲和無袖毛衣,戴上棒球帽,將馬尾從帽子後面的開孔拉出來。那個樣子應該能迷倒不少女性。我夾了炸蝦和唐揚雞,一大早就吃炸物可能有點罪惡,但是久久出來一趟就不管那麼多了。女孩子夾了火腿、煎蛋和土司,拿著小罐的St.Dalfour藍莓醬回到座位。周圍的男性偷瞄的視線連我都能察覺。我有預感某天會因此惹上麻煩。


  「接下來要往哪裡走?」她問。


  「我想看海,另外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嗯。」


  吃飽後好像整個人都變樂觀了一點,我提議繼續往北前進,女孩子贊成我的意見。在車上看著橫跨海峽的壯觀大橋,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以前在大型商場打工的事情,每天光是進貨所製造出的垃圾就能放滿十台手推車,商業化的世界有種說不上來的悲哀感。但是沒有人能夠逆轉世界趨勢,我們活著的每一個行為都在助長資本主義。如果存在某個以良心聞名的小鎮,那裡的人吃著有良心的牛排、喝有良心的威士忌、做有良心的工作,我肯定會搬到那裡去。然而人的劣根性在每個地方都紮了根,一切都沒救了。


  北邊的氣溫降了好幾度,我不得不披上薄風衣,從停車場走到餐廳的途中雙手一直插在口袋裡。我們買了咖哩烤餅(總覺得過了一個微妙的時間點之後這趟旅行就變成美食遊記了)坐在窗邊吃,因為肚子不太舒服,我中途離開了座位,回來時放在桌上的手機正響個不停。看著螢幕上的名字,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那是前女友的本名,分手當天我就把她的暱稱改掉了。


  我把手機靜音,關閉螢幕。


  「不接嗎?」


  「接了也不能怎麼樣。」


  這是事實,只是有什麼從我的內心深處被撈起來了。我以為無所謂、表皮已經癒合但是內側還在滴著血的瘡疤再次被揭開。


  「不是我要多管閒事,不過她可能想要回到你身邊也不一定。」


  「回到我身邊苟延殘喘嗎?」


  女孩子喝了一口奶茶,轉頭去看玻璃窗外的風景。


  「抱歉。」我說。「有關她的事情我還沒辦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我知道。」女孩子輕輕觸碰我的手指。「我們去散散步吧。」


  小鎮飄著寒冷的細雨,寥寥的行人看起來各自有忙碌的事情。經過一間落魄的電子遊樂場時,我看到裡面有頭文字D的機台,便被吸引了進去。櫃台沒有店員,倒不如說店裡空蕩蕩的半個人都沒有,只有日光燈仍然盡忠職守。女孩子一個人跑去玩柏青哥,我跑了幾圈箱根的賽道和聯動關卡,手邊的硬幣就用完了。遊樂場小小的,沒幾步就能繞一圈。突然我在廁所旁看見無比稀有的一座機台,但是因為乏人問津,像是被丟棄般流放到不起眼的一個角落。機台上方壓克力板的背景是澳洲戰場(大概),用火紅的大字寫著「SPITFIRE」。一台單把式的彈珠台,能做得這麼精緻還不是威廉斯系統的,恐怕所剩無幾。我把兩張大鈔換成零錢,用顫抖的手投下硬幣。打擊板只有右側的一個,左邊的軌道接續三角跳台,機台的內容由大量的撞擊計分板組成,有十字標靶和敵軍飛機兩種圖案。中央有一個螺旋槳造型的旋轉擋板,會把小鋼珠隨機敲到不同方向。打了兩場我逐漸理解這個機台為什麼會被埋沒在歷史洪流中,單把式導致可控性大幅減少,過半的時間彈珠只是不受控制地亂跳,要有計畫性地打掉計分板幾乎不可能。我把換來的零錢全部投進彈珠台裡,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後面,直到我漏掉了最後一顆小鋼珠她才開口。


  「很好玩嗎,那個?」


  「如果喜歡的人就會很喜歡。」


  「跟你的類型一樣噢。」她說。「剛剛贏了一些錢,要不要去城市一點的地方?我想買新的內衣,你也可以挑一套想看我穿的。」


  「太好了。」我的耳朵稍微發燙起來。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我們抵達了應該是旅遊勝地的城市,附近有單純作為觀光區、已經沒在運作的港口,城市裡充斥著大量的旅館、商場、電影院和餐廳,當地居民的足跡如同颱風天的蒲公英般不知道被颳到哪裡去了。女孩子選了一間在行人徒步區附近的訂製內衣店,裡面的東西從裝潢到商品本身看起來全部價值不斐,店員也特別訓練過的樣子,舉止和談吐非常有格調。我覺得自己像個不小心一腳踏進私人花園的小鬼頭,不管手腳怎麼擺都不對勁。


  「怎麼了?不是說好要幫我挑的嗎?」女孩子低聲跟店員說了幾句,轉頭過來看我。


  「我覺得每一套都很好看,很難選。」


  「你的意思是要更大膽的款式嗎?倒也不錯。」


  店員咯咯笑了幾聲,帶她進試衣間。我到店門口的巷子抽菸,口袋裡的手機震動個不停,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果然一開啟就是長長一串的訊息預覽,還有這個月的信用卡帳單、飯店的電子發票、廣告的罐頭訊息,大家都擠在一起出現。什麼都不想看。我對女孩子說想要先找地方休息了,她讀懂了我的表情,露出微笑點點頭。


  我們上網找了一間有私人泡澡池的旅館,預訂了雙人房。很少有現場看比網路照片還漂亮的旅館浴室存在,但是在我眼前的浴缸大小超乎想像,以價位來說實在物超所值。女孩子什麼也沒說,把我推出浴室,鎖上門。我只好坐在床邊發呆——必須用盡全力才能阻止自己去思考,我以前並不覺得放空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等女孩子出來的時候,她看起來沒有變化,妝和衣服都是原本的那樣。


  「來拆禮物吧。」她將我按倒在床上,讓長髮的陰影覆蓋我的臉龐。


  我把手伸進她的牛仔褲和毛衣內,確認內衣的質地,想像顏色、蕾絲的圖案。不管怎麼想都是非常火辣的樣式,拜此所賜我立刻就勃起了。


  在她的挑逗下,我們像在澳洲上空纏鬥的噴火式和零式一樣纏綿了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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