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時候教你一些魔咒了。」 在魔女集會之後過了一陣子,千晶突然這麼對我說。雖然說是魔咒,但是無論怎麼想都沒有上古的神秘成分在。魔咒有兩段,分別是繆斯樂隊的〈ASSASSIN〉的旋律和日文五十音的RA RI RU RE RO。「這是我和姊姊借給你的,當你徹底迷失的時候,就唱歌吧。」她說。「但是要記得,如果不是真正的『絕境』,咒語就不會有反應。這是很強的咒語噢,要謹慎地使用。」不過當我問到魔咒的效果是什麼,千晶卻避而不答(也可能代表那不是語言可以解釋的東西)。 在那之後的好一陣子——真的是很長的一陣子——千晶都不在我的身邊,就算下課後開車去她家,窗戶也是漆黑一片。在這期間我跟一名家庭主婦睡覺,她就住在學校附近,身材再怎麼善意來講都滿平凡的,不過即使生過兩個小孩肚子還是沒有任何皺紋,我總是想要躺在她的肚子上側耳傾聽,接著被她趕走。主婦三十四歲,以媽媽來說是非常年輕的,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並不在意歲數,人的本質並不會因為歲數多寡就改變,受傷的銀器不管怎麼擦都沒辦法復原。有的人的靈魂味道非常重,有的人像都市的空氣一樣帶點混濁卻無色無味,大多數人的味道我相處五分鐘就能聞得出來。我只跟味道合得來的人睡。 話雖如此,我跟女人睡覺不代表我沒事,那只是身體遵循本能的行為。相反的,我想我的精神狀況應該是糟糕透頂了,而且沒有半個人可以說,就算有人可以訴苦我大概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某天晚上我記憶裡跟學長去酒吧玩飛鏢的片段突然浮現,我記得我沒有喝半杯酒,從頭到尾一直用冰箱外面能收集廢棄瓶蓋的開瓶器開了無數罐可樂玻璃瓶。想起這種東西到底能幹嘛?真正應該想起來的、重要的東西一點都想不起來。最後我的精神到了臨界點,同一時間主婦傳了訊息來說最好不要再見面了,對我來說這樣剛好。我誰也不想見,大概也沒有人願意靠近一個發作的解離症患者。我把自己關在車子裡一整天,抽掉整包菸,聽大衛鮑伊的歌,重複看《舞.舞.舞》。為什麼我花了無數時間築起的牆能夠如此輕易地就崩塌?我二十二歲,這種喪失會一直輪迴到我三十四歲,直到我死去。在不斷的喪失中,我開始覺得自己被裝錯了身體,我或許不該是人類,我可能是羊男、是觸手、是歌、是混沌的夢,總之一切是沒有意義的。我可能受傷了,很嚴重的傷,到現在也是只有表皮癒合了內側還在淌血。或許還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但是就像我說的,我到底在什麼時候受了什麼傷,連我自己都不曉得。 War is overdue. The time has come for you. 於是在某個早晨,我又在一望無際的寒冷冰原醒來,身上還剩下卡其大衣、最近買的真皮零錢包、長年使用的合成皮鑰匙包、大衣口袋裡的指北針和做美勞用的筆型美工刀。我心想是莎夏帶我來的,所以並沒有特別感到緊張,只是用大衣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當我把指北針拿出來時,卻發現它胡亂地轉動著指針。我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開始移動腳步尋找莎夏的木屋,但是附近僅僅有遼闊的雪白。要命,這裡是哪裡?灰色的老鼠跑過我的腳邊,一隻、兩隻、三隻……成群的老鼠在我面前聚集,構築成人的形狀,披上破爛的麻布做成的斗篷,黑色的髮絲從斗篷的缺口中垂下,插進雪地裡。 「城市的老鼠跟鄉下的老鼠,你覺得是哪一種?」女妖說。 黑色的屍體從雪堆裡爬起,那些都是被凍死的人類,被強硬地從長眠中喚醒。我握緊手中的美工刀,指北針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在屍體發起攻擊之前,我唱了〈ASSASSIN〉的那段旋律。大地從女妖腳下裂開,把她連同凍死的人們一起扯進虛空。強烈的倦意襲來,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失溫了,眼皮幾乎是被無形的外力強硬地閉上的。我陷入沉沉的睡眠。 在絕對的黑暗中,我摸索著尋找什麼東西,不過當然是徒勞無功,畢竟我連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都不知道,身體的界線溶解在虛空中,彷彿我只是剩下的情緒的實體化。在電塔周圍有大量的紅色眼睛盯著我看,我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視線,躲到電塔後方。我忘了我在找什麼,狼狽地躲避視線。 鼻子聞到咖啡的香味,以那味道為信號,我成功脫離了塔。睜開眼,我正躺在千晶的床上,咖啡香是從樓下飄上來的。 我忍受著寒意走下樓,再也不想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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