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

　　在一個陽光普照卻寒風刺骨的早晨，我被清晨的低溫冷醒，在我睜開眼之後手機立刻響起。是千晶。我把手機調成靜音，小心不要發出太大的噪音吵醒室友，到外頭接起電話。聲帶還沒辦法正確震動，從喉嚨出來的聲音難以辨認，手腳還沒恢復感覺，而且走廊吹來很冷的風。

　　「你能過來一趟嗎？我現在非常需要你。」她說，不過我迷迷糊糊地還不能分辨語言的意義。

　　「不是妳說期中考很重要，才叫我回來宿舍過夜的嗎？」

　　「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但是我真的需要你。」

　　她的聲音聽起來夾雜了一些焦慮，或許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好吧，我現在過去。我說。立刻噢，她叮囑道，隨後掛掉電話。我披了一件棉外套，拿了鑰匙就離開宿舍，停車場刮著濕冷的風，大概是從山上吹下來的。4G63引擎的聲音在寧靜的空曠空間裡聽起來格外吵雜，我覺得自己像擾人清夢的壞鄰居似的，不敢加大油門。上了山路需要換檔的機會增加了，大腦才緩緩完成開機，路上一台車也沒有，只聽得到EVO 9和鳥的叫聲。白天看過去，千晶的家顯得格外莊重，不說的話可能會覺得是倍受尊敬的政治家或藝術家的住處。她穿著灰藍色的寬袖薄洋裝，佇立在門邊等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裙裝。

　　「外面好冷啊。」我說。

　　千晶什麼也沒說，湊上來吻上我的唇，雙手急躁地在我身上愛撫。

　　「我們到床上好嗎？我會冷，我是說真的。」我好不容易別開唇，連忙直視著她的雙眼說。

　　千晶有點鬧彆扭地勉強點頭，我輕聲安撫她，牽著她到臥室去。一踏進房間，她馬上就脫掉了洋裝和內衣。我看了一眼被丟在床上的精緻內衣，不免覺得有點可惜，不過我的注意力很快回到千晶身上。

　　完事後她赤裸著身子陷入了熟睡，我替她蓋好棉被，下床去泡咖啡。太陽升起到天空的高處，清晨的冰冷空氣蕩然無存，我只穿了上衣和長褲，打赤腳走到廚房，邊喝咖啡邊想關於彈珠台的事。千晶家裡的地板不存在任何一點髒東西，但是那些過時的彈珠台或許躺在垃圾場裡身邊堆滿了髒污，甚至機台本身已經成為了髒污的一部分。一想到這點，我的心就像被水栓堵住了般難過。我的確累得想停下腳步了，我想，但是《舞．舞．舞》裡羊男說的話一直停留在我的心頭。

　　「只要音樂還響著的時候，總之就繼續跳舞啊。我說的話你懂嗎？跳舞啊。繼續跳舞啊。不可以想為什麼要跳什麼舞。不可以去想什麼意義。什麼意義是本來就沒有的。一開始去想這種事情時腳步就會停下來。一旦腳步停下來之後，我就什麼都幫不上忙了。你的連繫會消失掉。永遠消失掉噢。」

　　看完《舞．舞．舞》的當天，儘管非常在意奇奇到底去了哪裡，可是又不得不接受她已經永遠消失了。被留下來的人只能繼續跳舞。總之是相當哀傷卻給了我力量的作品。我用手機小聲播凜冽時雨來聽，mib216播到一半時千晶下樓了，只穿著深藍色的內衣。我重新磨一次咖啡粉，沖了一杯黑咖啡給她。

　　「聞到咖啡味就醒來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要解釋什麼似的說道。我默默看著窗外沒有回應，她又接著說。「我們今天去新宿一趟吧，我想買新衣服，也順便買你的。不過是搭電車去。」

　　「嗯。反正我也不想去學校。」

　　因為被她身上的衣物激起了性慾，我們在廚房又做了一次。我察覺到她心中緊繃的什麼東西放鬆了下來。出門前她換了一件和洋裝相同顏色的寬袖上衣，配緊身牛仔褲，踩著鞋跟可能有五公分的高跟鞋。理所當然由我開車到車站。走在人行道時她每踏下一步，高跟鞋就會發出細小的「喀」的一聲。待在她身邊彷彿有種破壞了她獨立運作中的氣質的感覺。

　　「會餓嗎？要不要先去吃東西？」她問。

　　正好我也餓了，我們隨便找了附近有超商的一站下車，買了甜甜圈和冷飲。

　　「我進到LAWSON的時候就會打哈欠，不知道是因為冷氣還是味道什麼的，總之一進來就會開始打哈欠，完全停不下來。」我一邊擦掉眼角的淚水，一邊告訴千晶。「好像有某種場地魔法似的東西噢。」

　　「真有趣，身體的反射被便利商店制約實在前所未聞，連我都沒聽過這種事。」千晶感到神奇般露出微笑，裝做仔細打量的樣子觀察整間店。「不過看起來沒有設置場地魔法噢。」

　　我的目光游移過放保險套的區塊，那邊微妙的和我無緣，只是和一般來說是相反的狀況。千晶發現了我目光飄過的位置，刻意走近伸手摟住我的腰，在我耳邊低聲說著挑逗的話語。

　　「奶茶也喝完了，走吧。」我說。

　　千晶點點頭，然後打了一個哈欠。非常優雅的哈欠，彷彿是從韋瓦第的樂譜中不小心掉下來的一個小節。她有點詫異地愣了一下，接著我們彼此都笑了出來。

　　新宿的街道上總是能看到在穿衣風格上自我主張很強烈的年輕人，大多都跟朋友嬉鬧著或獨自一人板著臉，跟我不一樣，他們的臉上不會寫著疲倦，好像他們天生就獲得了比我更多的生命力。不過那裡面多的是三十公里的行軍都沒辦法完成的人，所以應該說我缺少的是朝氣之類的東西。

　　「不對喔，你缺少的是心的溫度。」千晶說。「即使曾短暫恢復跳動過，但是那已經停止了、僵冷了，不管你想不想要，溫度已經被虛空吸收了，這個世界剩下的你是執念以及心的殘骸而已，並且留下來的東西還會不斷流逝，直到你死去。」

　　「那我要怎麼做才好呢？」

　　「跳舞啊。而且要跳得高明，用盡一切地跳，讓人家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