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角石宇宙

  冰冷的液體滴落到我臉上。我在深沉的黑暗中不知道待了多久,叫醒我的是臉頰上冰冷的異物感,恢復意識之後身體的疼痛一點一滴的襲來,手腳跟下背都痛得要命,低溫導致下巴不由自主地顫抖。為了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費盡力氣睜開眼睛,避開頭上的樹枝,用快要斷裂的四肢站起來。左肩膀一動就會傳來劇痛,不過眼前的景象讓我腦袋一片空白,沒有心思去檢視身體的傷勢。


  我站在茂盛的針葉林之中,腳下是融化的殘雪和大片的血漬,但是我卻沒有任何之前的記憶。到底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呢?那些又是誰的血?手錶的時間是十二月十二號,早上六點五十七分。G-SHOCK的鏡面有點刮傷,但是看起來應該正常運作中。周圍沒有遺留的物品,身上也沒有任何的工具或通訊器材。情況非常糟糕。這樣下去可能會失溫。有堅硬的東西撞到我的胸口,低下頭發現褪色鏽蝕的指北針綁了皮繩掛在我脖子上,打開來裡面的指針一陣旋轉,好像不太確認要指的目標似的朝著某個方向晃動著。用來辨認方位的細金屬線已經斷裂,冰冷的金屬材質像手裡握著一塊大冰塊似的。


  天氣凍得我難以思考,收縮的血管緊緊箍住我的頭顱,連腦漿都要結冰了。隨著我的注意力渙散,指針晃動的幅度也增加了。又或者只是因為太過寒冷手不由自主地顫抖。總而言之,先朝著指針的方向走,我相信那裡大概會有什麼東西在等我。森林裡安靜得令人害怕,雙腳陷進雪裡的聲音無比清晰,耳朵裡可以聽見血管跳動的脈搏聲,我從來不知道那聲音是這麼明顯。跨過倒塌的腐朽樹幹和散落的枝枒,森林的天空出現缺口,雖然淡淡的,但是附近確實有燒東西的煙冉冉升起。我試圖加快腳步,不過在厚厚的積雪裡非常困難。太陽升到了看得見的高度,氣溫還是沒有增加的跡象。周圍沒有風,空氣也呈現被凍結的狀態,每移動一步就被奪走更多體溫。


  等我走到木屋旁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四肢了。一條蜿蜒崎嶇的道路從木屋的前門延伸進森林深處,我看了一眼被雪掩埋的路面,在這短暫的空檔,木屋的門被打開了,穿白色大衣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看著狼狽的我。


  「先進來吧。」


  因為實在沒有餘力說些什麼了,只能默默接受莎夏遞過來的老舊大衣和手套,她倒了一杯伏特加從桌子的對面推過來,用古拉格審問官般的動作拉開椅子坐下翹起腳。


  「等手腳恢復感覺再泡咖啡給你,現在碰熱的東西你的手會壞死。」


  壁爐的柴薪偶爾發出「啵」的一聲。莎夏耐心十足地等我喝完伏特加才起身去泡咖啡。我的全身還是不斷顫抖,只是能感受到溫暖的血液輸送到手臂和小腿了。咖啡嚐不出味道,舌頭只能分辨冷熱,但我仍然把它喝完。沒理由不喝。


  「我怎麼跑到這裡來的?」喉嚨恢復知覺後我試著問道,聲音像被掐著脖子的鵝發出的叫聲。


  問題沒有回應,我的語言如同丟進芒草堆裡的小石子般沒造成任何迴響。莎夏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起身去幫壁爐添柴。


  「莎夏。」


  「根據《資本論》和《政治經濟學概論》的定義,所有的東西都有價值,要獲取該物品就必須付出相對應的代價。母親給予你的與你所必須付出的,以市場價值來說,相差十分懸殊。儘管你可能並不想要這樣的東西,但是選擇權並不在你。」


  「具體來講的話,我究竟得到了什麼?」


  「如果你沒有選擇往指針所指的方向前進,那麼你現在已經迷失在森林裡,再過不久就會凍死。」莎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岔開話題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虛空與支配的姊妹』如此看重你,我對此感到相當的好奇,好奇到想要親自調查你身上每一個部位的程度。」


  「像你們殺死的鯖魚那樣嗎?」


  「不,並不是那樣,而是關於肉體和精神上的接觸。在開始之前我想先自我介紹,我是諾里爾斯的魔女,莎夏,掌管各式各樣的『通道』。」她打開門,從大衣的口袋拔出蘇聯的榮譽左輪,比了一個示意我出去外面的手勢。我繃緊背部的肌肉,走到冰天雪地的戶外。人類的一切構築在線性上。她說。「所以我把手錶留給你,否則你會徹底淪喪成為癡愚的夢。在母親眼中,我們都只是她衣袖的倒影、目光的反射、鉤角石宇宙的一部份。在鉤角石宇宙中,全部的東西都是歪斜扭曲的,互相纏繞在一起無法分開,癡愚的夢作為母親生下的子嗣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雪地裡刮起陣陣強風,雪花被風吹起帶離地面。我們沿著蜿蜒的小路行走,路的盡頭有一口井,井的前面躺著一具早已凍結的乾癟屍體。莎夏對著屍體的額頭開了一槍,然後把屍體丟進井口。井裡一直沒有響起碰撞聲。或許永遠都不會響起。


  「於是我完成了我的義務,你完成了你的。當然不是常常都這麼順利,如果晨星沒有按時升起,齒輪和齒輪沒有接合,鉤角石宇宙就會出現微小的混沌。但是別誤會了,不管怎麼做,混沌勢必會以某種形式呈現。我很喜歡《侏儸紀公園》的馬康姆教授,他簡直就是混沌理論的代言人。我們——生命本身就是混亂的集合體。」


  「正如妳說的,人類的意識是線性,所以我可能太過狹隘而沒辦法全盤理解妳的語言,不過我倒是知道生命本身是一個從推崇《侏儸紀公園》到最後不得不接受《侏儸紀世界》的過程。」


  「足夠接近了。」


  剛才開始就有低沉的破風聲不斷接近,我抬起頭看見白色的Mi-35盤旋在我們頭頂,慢慢降下來。


  「你的情人來迎接你了。」莎夏收起左輪,將雙手插進口袋哼起「I'm the girl from KGB」,悠閒地朝木屋信步離去。


  我站在原地,還是沒有搞懂這是怎麼一回事。頭痛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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